故園（組詩）
麥粱
看不到豬圈的故園
和蛙鳴一起稀疏的
還有驢喊馬叫，雞鳴鴨嘎
像好久聽不到司晨的聲音一樣
回村的我好久也聽不到
農婦喂豬的使喚聲，多么柔和
蓋豬圈，割豬草
做豬食，喂豬，清理豬騷泥
將豬騷泥運往莊稼地里撒勻
這一條龍的活兒
跟大城市的娛樂KTV行業
跟一唱三嘆的拉魂腔沒有區別
賣豬買崽再買稻種和肥料
年關賣豬還賬做身新衣裳過年
如此周而復始一年兩季
貼補家用甚至是全家最大的收入
像塘口沉悶的蝦蟹
田野里落寞的棉花一樣
我吃過豬肉，仍在吃豬肉
卻再也看不到豬跑，豬睡
還有豬拱地
當年描繪豬八戒：像豬頭
就很形象了
如今向無知孩童描繪豬：像豬八戒
還形象嗎
養豬場里的肉豬們
無論是土豬還是健美豬
它們睡眼惺忪，肥肥胖胖
吃著精美的飼料，哼哼唧唧
集體慵懶地擠在城堡里
性別模糊，沒有愛情
一窩又一窩的豬崽子
再也沒有機會在月黑風高時
跟著唱著民歌說著民謠的父親
到二大爺親手伺弄的菜地偷菜
嫦娥也覺得沒趣，覺得落寞
沒有了卷簾將軍
訕訕地拱出來，木木地拱出去
月色再美，有人欣賞才行
從都市回到鄉村的我
在我家的豬圈身底的草堆旁
陷入無邊的沉思
故園停留在童年
已經很久沒有吃到
小石磨拐的豆沫稀飯
黃豆發酵制成豆醬
胡蘿卜切片，朝天椒切碎
把露珠采集于指尖
不等干了便鉆進濕漉漉的果樹林
寫有志在四方的紙條
裝入存有螢火蟲的漂流瓶
冬日的麥田里
腳踩著麥苗在追肥
炎熱的稻田里
用盆灌溉，用手拔草
偷來舍不得吃的糧食
給灰喜鵲蠟嘴鳥小麻雀分發福利
疊著紙鶴在課間開小差
私下里寫下心中伊人的名字
拿出瓦片，最好是碎碗片
與伙伴們比拼誰的漣漪更遠更多
故園停在童年，從未遠去
汴河奔流
汩汩、潺潺、淙淙
千百年來一直流淌
為兩岸的沃野鍍金
花紋的碎屑，沉淀在青石的河床
翻開扉頁，一河碧水向江流
蛙聲跳上荷葉，吟唱夜的月光寶盒
螃蟹步出塘口，肚里藏著乾坤
東方緩慢升起火球的旗
大禹手握密鑰，打開豐景
綠野、藍天、蝦蟹
滄海桑田，蜂蝶播灑修辭
相連于碧波平仄之間
波斯菊，矢車菊，扁豆花
交相掩映，親密簇擁著
上了年紀的老汴河
分不清上半場還是下半場
一條河流，被塵煙肢解，湮滅
曾因血管堵塞過往
也曾為命運改嫁他鄉
大隋的梆子，大唐的河道
躍過大宋的清明上河圖
中原的山石被水草覆蓋
元曲在深水撞衫明火而窒息
一河碧水淘盡千古人物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水沖走
亭臺樓閣，寶劍寒光凜凜
憑欄遠眺，歸鳥沉向長河
北宋官窯，南宋建盞
女真鐵騎，大清鎧甲
還有那，扒河的工匠、拉船的纖夫
口含救世的秘笈和易經
山清水秀，草綠天藍
濕霧掩不住漁火，光在眷戀著閃亮
蘆花飄飄沂河淌
沂河淌有一大片一大片蘆葦的朋友圈
在北風里執著地搖曳
那些蘆花在飄
陽光下的灰白
沿著四面八方的路徑飛進詩經的深處
蒹葭蒼蒼的時節
我來到沭河邊
沒有邂逅伊人
都是父親和莊鄰們
我看不清他們的容顏
眼前是滿世界的白
退落的河水無語地聽著大地的心律
故園農田的光陰
家鄉的平原鋪開一卷宣紙
大野，沒有了草莽氣
堅硬的泥沙之上閃著溫柔的模樣
大地運載脈搏和蒼茫
溪水清脆流淌
村頭的小河
捧著農人薄薄的光陰
時間一滴滴融化
向大地深處匯注
淅淅瀝瀝，異常清脆
混凝土和鋼板
不要再碾壓啊
有這片熱土
一定能多打糧食
從遠古森林到水泥森林
從記憶森林到理想森林
月明星稀，風高蛙鳴的夜
遍地的銀，為我而碎
面對萬畝良田
臨時棲居的我在思考
能不能看到故鄉的炊煙
荒地會不會蕪草葳蕤
良田在期待豐稔的秋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