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大道是“筑堤”
讀《洪澤湖大堤石刻遺存》
□ 李國舉
窗外,絮團狀大雪直瀉而下,路上幾無行人,偶有車輛蝸行,國旗桿在茫茫雪地中如衛士般挺立。屋內,很靜,只有簌簌的雪落聲透過玻璃鉆入耳膜。坐在書桌前,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有一種蜷在被窩里聽北風呼嘯的愜意。如此,就來碼幾行文字吧,也算是搭個瑞雪的吉兆。
近期,江源先生吩咐我,可以讀讀關于洪澤湖歷史的書籍,增加一些這方面知識的學習。于是乎,我就向他討了兩本書,其中一本就是《洪澤湖大堤石刻遺存》。
十多天拜讀下來,獲益良多,不僅了解了很多有關洪澤湖的發展歷史,更感慨于先人勇于斗爭的治水精神和敢于擔當的“筑堤”精神。
洪澤湖地區原是湖泊區,有富陵湖、破釜澗、白水塘等大小湖沼。湖泊區內也曾有過多個城市,除了泗州城外,還有富陵縣城、古臨淮鎮、洪澤鎮等八座古城鎮。受黃河南遷奪淮的影響,湖區水患不斷,東漢末年陳登首筑高家堰來抵御不斷東侵的淮河水。明萬歷年間,黃河泥沙嚴重淤積,影響了大運河漕運的暢通,潘季馴提出“蓄清、刷黃、濟運”的治理方略,開始大筑高家堰。這方略一直延續至清代后期。就這樣,在抵御水患和“濟運”的雙輪驅使下,高家堰被不斷加長加高,后又改成石砌,原有大小湖泊在淮河水的浸漫下逐漸連成一片,形成了面積2000平方公里的洪澤湖。為了更高層面的家國社稷利益,那些古老的城鎮作出犧牲,全部沉睡于湖底了。高家堰也就變成了總長近70公里的洪澤湖大堤。
迄今為止,大堤上共發現石刻400余處,主要有工程記錄、御題、祈求吉祥等三類,內容都與治水相關。乾隆帝曾說:“經國之務,莫重于河和漕。”這一點在這些石刻內容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目前,最為珍貴的大堤石刻當為在淮安市淮陰區碼頭鎮發現的三面分別刻有乾隆題字的一塊御碑。該碑正面是乾隆第一次南巡時的題字(1751年),背面是第四次南巡時的題字(1765年),側面是第六次南巡時的題字(1784年)。三次題字,乾隆帝都對治理水患作出了重要指示。其他還有一些特別有意義的石刻。如,記載了1881年清政府于風雨飄搖時期仍堅持修筑大堤的“光緒七年”石刻,記載了1945年新四軍護堤行動的“永保群眾利益”碑,記載了1951年毛澤東號召治理淮河的“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碑等。
書中還著重介紹了記載治水歷史的一個重要遺存——周橋大塘。1824年大堤周橋段決口,丁憂期間的林則徐臨危受命,著素服督修了周橋大塘。2009年,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專家為大運河申遺做評估調研時,對周橋大塘紙塞不進、針插不進的石砌工藝評價為“很震撼”,其鑲嵌在石塊中標有“林工”字樣的鐵錠更是象征著萬世的責任與擔當。
應該說,洪澤湖大堤不僅是一座治水豐碑,其發展史更是一部展示先人們為了社稷安寧而表現出的偉大奮斗和擔當精神的大型史書。也正因如此,2014年洪澤湖大堤被納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如今,大堤護佑著淮河下游20多萬平方公里耕地、2000多萬人民生命財產和10多座中小城市的防洪安全。
掩卷沉思,如果沒有大堤的護佑,如今的里下河地區將會是另一番場景。如果沒有漕運的暢通,我華夏血脈的延續將會大大受到影響。而今,當我們漫步在綠樹成蔭、風光旖旎的洪澤湖大堤上時,能想到這些嗎?先人的這些付出和奉獻,為的是什么呢?
最近翻了翻王陽明先生的《傳習錄》,對其中一段話感觸很深:“蓋日用之間,見聞酬酢,雖千頭萬緒,莫非良知之發用流行,除卻見聞酬酢,亦無良知可致矣。”大意是說,雖然日常的工作、生活很煩很累,但也只有在此過程中修行,才能感悟并實現真正的人生價值。也就是說,人生的最大意義就是要積極投身實踐、奉獻社會,為“生民”謀幸福。
縱觀陽明先生的一生,也正是積極地在踐行這一宗旨。文事上,他創立“心學”,強調“知行合一”,成為我國思想文化史上的重要學說之一。張廷玉對“心學”的評價為:“陽明之學既出,天下宗朱(熹)者,無復幾人也。”武功上,他一生領兵平亂多次,最顯赫的戰功當為平定寧王朱宸濠之亂,成為明代因軍功封爵的三位文臣之一。臨終遺言“此心光明,亦復何言”更顯坦蕩豪邁之正氣,死后從祀于孔廟。后人贊其“立德、立功、立言,皆居絕頂,為明第一流人物”。
再說回石刻這本書。書中記載,目前發現的最早石刻是明萬歷二十二年(1594年)的“新筑草子河堤碑”。該碑的碑記很全面,交代了碑刻的目的、修堤的時間、原因、工程耗資、堤壩責任人及管理要求,總字數近800字。最為特別的是,還錄述了“漕撫”“督撫”“知府”“運同”“知縣”“巡檢”等近30名參與堤壩修筑的官員姓名。大概是當時朝廷對治理水患重視度高,各級官員的壓力大,所以都想在一些具體事務中有所表現和記錄吧。但反過來想,這種記錄何嘗又不是一種責任意識和擔當精神的體現呢?
可以說,刻石記載也好,從祀于孔廟也好,既是對為人類發展作出重大貢獻先人的一種表彰肯定、尊敬懷念,也是在向后人昭示傳承一種精神——在歷史發展的長河中,唯有積極為社會作貢獻,才是人間大道。
當然,各人的社會角色不同,承擔的責任各異,其奉獻的形式也是多樣的。“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是革命家的抱負,“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是詩仙的志向,“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則是我們凡人應有的操守。
曾去山東濟南靈巖寺的千佛殿參觀過一次,對殿中40座比真人尺寸稍大的彩色泥塑羅漢像印象很深。這些泥塑從姿態上看,有的俯首低語,有的怒目圓睜,有的縱目遠眺,有的閉目沉思;從神情上看,有的勇猛,有的慍怒,有的和善,有的老成;從氣質上看,有的雍容華貴,有的樸實無華,有的清姿秀骨,有的寒磣潦倒,活脫脫就是一幅完整的社會眾生相。我惴惴地小聲問講解員,這些都是佛嗎?她隨即回了一句:“技精可悟道,你我在自己的崗位上潛心修行就是佛,佛在大眾中。”言畢,她又指著一個衣衫最破爛的說,“這是濟公佛。”
當時對講解員的話感覺不理解,現在想想,好像也是有道理的。雖然我們眾生萬象,或富貴,或貧窮,或顯達,或微渺,但只要積極修行,從事對社會有益的事情,就是有意義的,就是高尚的,就能成為大眾之佛。換言之,無論我們什么社會身份,大到治國平天下,小到修身齊家,都是在為人間這個大道“筑堤”。人人都來“筑堤”,我們這個社會就能達到“金堤永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