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緙絲帶的妻子

□ 徐建平

　　上世紀90年代，我老家蘇州陸慕一帶盛行緙絲的生產，大多數產品銷往日本，有一個較大的海外消費市場。

　　緙絲，又稱刻絲、克絲，是我國最傳統的一種經緯交織的絲織品。它與刺繡、玉雕、景泰藍并稱為中國四大特種工藝品。古有“織中之圣”和“一寸緙絲一寸金”的美譽。緙絲以生蠶絲為經線，彩色熟絲為緯線，采用通經回緯的方法織成平紋織物。

　　那些年，我的妻子在鄉里的緙絲廠上班，她的工作是在機器上繞線。廠里的大多數女工都會做緙絲，而她不會，因此很羨慕小姐妹們的手藝。

　　她了解到許多同事回家后利用早晚的時間做緙絲帶（當時有專人來收購），自己也動了這個念頭。可我不贊成她做，我知道做這個很辛苦，一條緙絲帶要做好幾個月，那份錢不好掙。而她沒有聽我的，讓她做木工的弟弟做了一臺緙絲機，送到家里，安裝在二樓陽臺上。

　　隨后她又買來了絲線、梭子、拔子等原材料和基本工具。織緙絲的技術她是到要好的小姐妹家里去學的，學了幾天后便回來干上了。她先在機器上布好白色的經線，牡丹花的圖案是她向別人要來的。但見她用梭子把緯線穿在經線中，而后用拔子拔緊，緊接著“嘭嘭嘭”的聲音便在陽臺上響起。那神態有點像彈古箏，她一副很投入的樣子。

　　妻子在廠里上的是“三班倒”，白班回到家立馬坐到緙絲機前，常常要做到半夜才肯歇手；若是上夜班，回來后休息一上午，下午又埋頭來忙這事了。就這樣苦苦地干了幾個月，終于織好了一條牡丹圖案的腰帶，十分亮眼。

　　村上收購緙絲帶的彩英來到我家里，獲知這是我妻子的處女作，由衷地贊嘆道：“阿香妹真聰明，第一次就做得這樣好”，妻子聽了很高興，臉都紅了。記得這條緙絲帶當時賣了近五百元，妻子很鄭重地把錢交給我，讓我保管。還特地關照我：明天去買點葷菜，改善改善伙食吧。第二天我早早起了床，騎車去鎮上買了一斤多豬肉，又買了一條大鯽魚。下班回來后我用肉末做了蛋餃，還把多余的一點肉末塞在魚肚里，一家人當晚吃了蛋餃和鯽魚塞肉，感覺那是一頓極美的晚餐。

　　初戰告捷，妻子又馬不停蹄地開始做新品了。這次她向小姐妹要來一只金鳳凰的圖案，還特意去買了金絲線。幾個月后，一只栩栩如生的金鳳凰展現在我的面前，我也為妻子的手藝感到特別自豪。

　　收購緙絲的彩英又來了，她很欣賞地對我妻子說，這條腰帶真漂亮，好賣到一千多呢！彩英拿著這條緙絲帶走了。誰料幾天后，她又拿著它送還給我們，說這條腰帶做反了，鳳凰的頭應當朝東的，成品做成朝西了。是人家外貿檢驗員發現的，不好當合格品來收了。妻子當場眼淚就掉下來了，光買金絲線的錢就花了不少，辛辛苦苦白忙了一場。我只好安慰她：就當你是繳一筆學費了，以后不會再織反了。妻子是個特別節儉的人，這條做反了的緙絲帶，讓她自責了好多天。

　　從那以后她做得更認真了，這樣的事情再也沒有發生過。她越做越熟練，也越做越漂亮了。

　　有一年春節，我干兒子一家來我家拜年。干兒子的母親小鳳得知我妻子有這門手藝，便提出要拜她為師也學織緙絲，妻子爽快地答應了。她又請自己的弟弟做了一臺緙絲機，拿來放在家里二樓的陽臺上。小鳳干脆吃住就在我們家，和妻子邊學邊干，住了有幾個月。當她做完第一條緙絲帶，賣了幾百元，這錢她非要給我妻子，說是拜師費。妻子笑笑，說這怎么行！這是你的勞動成果，我不會拿的。好多年過去了，不久前見到小鳳，她還提起這事，說我妻子是樂于幫人的好老師。

　　后來由于外貿上不再收購緙絲帶了，妻子這才不做了。而那條做反了的鳳凰緙絲帶，幾次搬家我們也沒舍得扔掉，當作是對那個年代的一份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