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對于畫家,我總是從心底里生發出敬畏。因為敬畏,多少會有一點敬而遠之。而這個遠,則是生發于底氣不足,擔心太近了會出乖露丑,你什么也不懂,跟人家聊什么呢。
受我大學同學周和平的邀約,讓我給他撰寫的宋玉麟傳記《大道留真》寫幾句話,說實在的,那一瞬間,惶然之情油然而起,隔行如隔山,我對于繪畫,實在是個百分百的外行,連一知半解也沒有,更何況,如宋玉麟這樣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藝術家,那是讓我們“心向往之”,而不是讓我們指手畫腳隨便說說的。
但是又想,文字和畫,本來不應該是有隔膜的,本來就是很近的親友,而這一本精心撰寫的文學傳記,同時又收錄了宋玉麟的部分精品畫作,把文字和畫作結合在一起,文字是畫的,畫又是文字的,那更是親上加親了——懷揣著這樣的想法,我開始讀《大道留真》。
初讀之下,甚至還沒來得及細細地品、細細地想,就已經去除了我心中的那一絲怯意,那一絲間隔,就覺得這是一位老友,是往來多年的舊交,是心心相印的同行,是可以神交的知音。
我開始努力地回想,最早和宋玉麟認識,是在什么時候,什么場合,現場是什么樣的情形,都記不太清了,但是最初的印象,卻深深地印在腦海里,那就是四個字:玉樹臨風。其實,從第一次見面到今天,我們之間的交往并不算多,多半只是在某些會議,某些文化活動上相遇,有時候甚至會擦肩而過,但那最初的印象,卻是可以保留一輩子的。多年以后再細細回想,仍然還是這個印象,或許因為他的名字中有個“玉”字,但我知道,更是因為他身上始終通透出淡定、從容、儒雅的氣質,不可多得的那個印象就這樣定格了,始終沒有改變。他那時候是不是畫院院長或美協主席,這都無關緊要。
就這樣,我隨著《大道留真》,跟著傳者的筆墨一起走著傳主的人生,十分的隨和愜意,十分的妥貼自然,一開始,就讓我的神思一下子飛到了一個叫作嘉定的地方。嘉定這地方我沒有呆過,但是偏巧我的父母親呆過,就在我出生前的兩三年,我父母就在嘉定工作,所以在我成長的歲月中,曾經經常聽到嘉定這個名字。現在這個久違的名字,居然在《大道留真》中出現了,心中真是有了一份特別的親切和熟悉;尤其當我讀到宋玉麟小時候在農村的那些經歷,無論是上學走夜路,還是用心學農活,無論是艱辛生活中的和睦,還是懵懵懂懂的理想,就像是看到了我自己的童年,就像是回到了我自己的童年,真是感慨萬端。
世界其實是很小的,人類的情感其實也是常相通的。
從嘉定寫起,從父親寫起,從父輩的大師們寫起,宋家的家風就從這里生發出來,彌漫開去,升騰起來。家風,就是一個人成長的土壤,是一個人的品格和氣質形成的雨露陽光,毫無疑問,那一個樸素無華又認真精致的家庭,那一種植根鄉土又文脈深厚的成長環境,最后是一定會醞釀出“玉樹臨風”的。
從容淡定,是《大道留真》一以貫之的風格,無論是傳主的人品,還是傳者的文風,無不處處滲透出這種風格:經歷風風雨雨,求真求美之心不改;穿越坎坎坷坷,積淀學養閱歷無數。于是,就有了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氣度,就有了卓爾不群特立獨行的風格,就有了謙謙君子冰清玉潔的品質,就這樣,一個真實而又生動的人物形象站立起來了。
(宋玉麟 石頭寨 2001 年)
在這里,從文字中,從畫作中,我們聽到了宋玉麟對我們說的話,聽到了他的心聲。他借著山壑,借著老樹,或枝頭小鳥和我們交談,他讓畫筆下深藏的山中茅屋、依稀的古代老者、遠泊的秋江小舟和我們靠近,走進我們的心靈,貫穿我們的氣脈;于是,在每一注筆墨中,我們看到內心世界的起伏;在每一種色彩里,我們感受人類情感的繽紛,在每一筆線條下,我們體會現實世界的糾纏。畫家的豐富情感和高超技藝,無不滲透在我們平時常見的山水花鳥之中,便使得這普通的山水花鳥,變得如此的不普通、不平常,變得如此的深遂和迷離。在一張薄薄的紙上,體現出寧靜且又熱烈、簡單且又豐滿、單純且又繁復的意韻,這意韻伴隨著我們,敲打著我們的心靈,讓我們深深地被震撼,被感動,被折服。
然而,穿過這些繁復的畫面,我又看到了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講究。
講究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宋玉麟的山水被稱為“細筆山水”,細,就是講究,就是永無止境的追求。從《大道留真》的講述中,我深切地感受到,許多年來,宋玉麟是以他全部身心,撲在了這一個“細”字上,使之不斷地完善,不斷地形成自己獨有的“講究”。無論是“無為”的創作狀態,還是“空靈”的藝術表達,或是結構上的松秀,或是意境上的幽遠,都能從這個“細”字里體現出來。這個細,細而不弱,細而不小,細而不碎。它是精細的,又是大氣的;它是雕鑿的,又是渾然天成的;它是講究的,卻沒有絲毫刻板之感,這正是“細筆山水”獨創之處,畫家是用全部的人生積累在做“細”,是用融匯貫通的中西文化在做“細”,是用執著的創新創優在做“細”。
(宋玉麟 賓虹詩意 1995 年)
這一個“細”字之中,又充分地揮灑著江南文化特有的韻味和品質,這在里,江南文化的底蘊,江南文化的特點,都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示和體現,同時也在最大程度上得以發揚光大。所以,無論是畫家宋玉麟,還是宋玉麟的畫,都不僅僅只代表宋玉麟,它們承載了江南文化的精髓。
從文字中的宋玉麟,到畫里畫外的宋玉麟,就這樣玉樹臨風地、真實而又精彩地站在讀者面前了。《大道留真》的成功,有一個極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傳主和傳者的相互理解、相互融合。無疑,這是心性相投、習性相近的兩個人,既有傳者的慧眼識英才,又有傳主真誠坦然的自我畫像。
(宋玉麟 翠嶺晨嵐圖 1999年)
于是,這本書的風格,讓我們頗覺新意盎然。一方面,它有著和讀者家常式、面對面聊天式的近切,使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就身在其中了;而同時,這本書又有相當的高度和深度,有理論,有分析,舉一反三,開拓視野,并不僅僅是做一次流水賬式的成長敘述、繪畫記錄。
傳者周和平不僅學養深厚,可貴的是,他對于傳主的經歷和事業,感同身受,他是完全徹底地進入敘述,完完全全把自己放進去了;更可貴的是,他又能夠隨時走出來,用理性的眼光清醒地看問題,讓許多實踐性的過程和論述得以提升,得以實現思想的高度和寬度。
所以,我們讀《大道留真》,實際上是和傳主及傳者一起經歷精彩的人生,一起感受藝術的滋養,一起接受思想的薰陶。
《大道留真》真正地走進了人心,這是成功的文學作品給人帶來的喜悅和收獲。
(本文首發于2015年10月28日的《中華讀書報》)
宋玉麟,1947年12月生于江蘇太倉。自幼在父親宋文治的指導下學習繪畫。1969年畢業于上海戲劇學院舞臺美術系。現為江蘇省國畫院一級美術師,江蘇省藝術品鑒定評估專家委員會專家委員,江蘇省美術館藝術鑒定顧問。
【歷任】
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
江蘇省文聯副主席;
江蘇省美術館館長;
江蘇省國畫院院長;
江蘇省美術家協會主席;
江蘇省美術家協會名譽主席;
宋文治藝術館名譽館長;
第八屆江蘇省政協委員;
第十、十一屆全國人大代表。
【榮譽】
1997年,被江蘇省人民政府授于江蘇省有突出貢獻中青年專家;
1999年,獲江蘇省優秀中青年藝術工作者稱號;
2004年,批準為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
2013年,被中共江蘇省委、江蘇省人民政府,授于首屆江蘇省紫金文化榮譽獎章。
【作品】
《響壑春融》(徐建明合作)全國第二屆青年美展獲三等獎;
《茅山清曉》入選第六屆全國美展;
《大別山之秋》入選第八屆全國美展;
《松林新墅》入選第九屆全國美展;
《溪山高秋》《山高水長》作為全國美展評委分別參加第十一、十二屆全國美展;
作品被中國美術館、北京人民大會堂、中南海、中國國家畫院、江蘇省美術館、劉海粟美術館、深圳美術館、香港藝術館、美國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等機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