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門前一條小河，從東向西，從西向東，蜿蜒曲直，很清涼，尤其在秋天。

　　我家是土墻茅草屋，朝南，東邊是一棵黃楊樹，已經高出屋檐，雖不挺直但彎曲得恰到好處，尤其是那特別的清香；門西邊栽著寶象，四季開花的，花很大很香，寶象邊上長著鳳仙，顏色比較多，每逢夏天，我們總會采下花朵摘下葉子，晚上搗碎，加上適量煙絲，調和后敷在指甲上，一夜過來，指甲就是深紅的，一般要好幾個月后才能褪色。

　　門前是場，秋收前是菜地，種著很多種蔬菜：西紅柿，這可是咱們村的唯一；辣椒，是尖尖的那種，很辣但特香；芋頭，是靠著輔漕邊種的，因為潮濕。而最令人難以忘懷的，就是較大面積的茄子地，長的紫色的那種，種植和管理是很講究的，株距要大，要剪枝去老葉，大家都說風涼茄子。

　　每逢七月初七前一個星期，我們小伙伴是最虔誠的，期待著開天門。想要看到開天門，得要做很多準備。

　　首先要祈禱。農村的七月，是流火的季節，很熱。我們一大家兄弟姐妹15人，大伯家兄妹5人，三伯家4人，我家6人。白天，我們不停地關注著東邊那棵皂角樹，很高很高，那干，我們兄妹6個手接著手也摟不過來，樹冠上面有好多喜鵲窩，嘰嘰喳喳，不停的報喜；平時，我們很喜歡聽報喜聲，可這幾天不行，我們希望它們快去銀河邊，此期間聽到喜鵲的吵鬧，就心煩，兄妹15人，會聚一齊到西邊中心河邊，向北眺望老榆樹，那是一棵全縣最大的，幾十上百里方圓都能看到，老榆樹上的喜鵲可多著呢，一飛一大群，能把半個天空都染上喜色。我們都默默祈禱著他們快飛到銀河，去搭鵲橋。

　　晚上，兄妹們每家在場上擺放著用蘆葦編成的席子，都是自己做的，我們都會編。各自在席子上躺下，蓋著一床單被，仰望著天空，數點著星星，北斗星，太白星；看著云追月，月牙彎；最要緊的是關注那條河，那條王母娘娘用銀簪劃出的河，我們仿佛聽到河里響著王母娘娘彌留的恨聲。我們抬頭看牛郎和織女，一顆是隱隱的暈黃，一顆是閃閃的慘白，他們互相凝望著，默默的，我們一齊祈禱著：七夕千萬不要下雨。

　　其次是到了七夕的前三天，我們在茄子棵下忙著收拾場地。各自做各自的，誰也不告訴誰，都很保密的。

　　我是按照母親平時零星講給我的故事里事做的：我家門前場的東南是車棚，車棚的頂是尖圓的，也就是西方哥特式的那種，車棚里是水車，很大很圓的車圈，有著木方安裝的齒輪，它聯動著轱轆，轱轆連著槽桶，槽桶里有鏈，鏈上裝著鶴板，這水車轉動就連帶齒輪，齒輪轉動就連帶鶴板，鶴板就把水從河里沿著槽桶傳送上來，再流淌到水稻田里，水稻田里就響起蛙聲。因為母親說，牛車棚就是牛郎的家，所以我才選擇緊挨著車棚的那七棵茄子。

　　我把七棵茄子的葉片用線連起來，鏈接一定要巧妙，不讓人發覺 出來。方向是朝西南的，因為這個方向正對著河的對面我們家的祖墳。我家的祖墳是有來歷的，老祖宗是朱洪武的媳婦馬娘娘的表哥，每到馬娘娘結婚大喜日幾天里，祖墳上都會開著淺綠色的繡球花，就那幾天才從冒出來，平時沒有，幾天后也就消失了。母親說過，只有這個方向最好，可以托馬娘娘的福，才能看到開天門，才能看到牛郎織女的鵲橋會。

　　在母親的故事里，我是我們家的文曲星，七夕那天，一定在茄子棵下放著書，同時一定有有塊花布。織女是七個仙女中最靈巧的，她能把七色絲線瞬間織成花布，又瞬間織成彩虹，她是通過彩虹下凡和牛郎相識的，她還把奇巧帶給人間，如果能在開天門時把書抱回家，就一定能高中考榜的，把花布帶回家，就豐衣足食。

　　母親還說過，七夕夜里，一定要伏在茄子棵下不要做聲，一定要不能眨眼緊緊看著銀河，一定盯著牛郎和織女在鵲橋拉手的時刻，因為這刻就是天門開啟的時刻，在這時刻一定要快，把書抱回家，千萬不要聽人家的去抱磚頭，我們不要金磚，要的是你上大學，要的是男耕女織。

　　一切準備好了，七夕這天也到了。

　　白天，北邊老榆樹和東邊的皂角樹上喜鵲真的不見了；晚上我沒有吃飯，一個人悄悄的趴在我的茄子底下，托著腮，看著星空。天氣不錯，有涼風，不十分悶熱。天空干干凈凈的，只有絲絲微云漂浮著。月牙兒出來了，很美，好像漂亮的眼睛，我甜蜜極了，眼睛一動不動，注視著銀河，凝望著牛郎織女。真奇怪，兩顆星都明亮，不似往日的暈黃和慘白，閃閃的，而銀河卻淡了許多。我秉神凝息凝視著，期待著，期待著開天門，鵲橋會，抱金書……

　　十點了，傳來幾聲雁叫， “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好應景。

　　十一點了，銀河沒有變化，依然是“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又過了很久很久，我仿佛看見了鵲橋，牛郎在橋上移動，頭上扎著方巾，腳上還是那雙草鞋，步子好矯健；織女也飄逸，“肩若削成，腰如約素”。此時，天上飄落了雨，我趕忙抱著書快速跑回了家。

　　到了家里，不敢驚動任何人，一個人抱著書，躺上了床。

　　…………

　　此事過去了一年，也就是第二年，我參加了高考，很湊巧，作文題是“雨后”。我好激動，就把看到的鵲橋會的事寫上去了，在描寫了雨后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色后，在結尾我記得是這樣說的——

　　七夕夜的雨，是在開天門時下的，是在牛郎織女鵲橋見面時落下的，是在蛙聲伴和著稻花香在隨風飄逸時灑落的。雨后的清晨，新中國的朝霞十分的嬌艷，人們不禁詢問：千年愛情神話為什么在今天變為現實，社會主義中國為什么這么璀璨？還不是因為“換了人間。”

　　2023年8月21日于蘇州

　　作者：施塵埃 江蘇省阜寧中學原高三語文教研組長，曾多次擔任江蘇高考語文閱卷組組長，江蘇省阜寧教師進修學校原中文系教授。從教四十年，悉心研究文學及文學評論，探索高中語文教學規律。主編《天地之間有桿秤》、《20世紀中國經典歌曲歌詞三百首鑒賞叢書》、《素養與實踐叢書》、《江蘇高考》，編審《古詩詞導讀》、《與<語文讀本>對話》、《中學生作文與素養潛能》、《高考語文能力訓練》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