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旭先
奶娘,其實是我的大舅媽。出生在上世紀“大躍進”年代的我,因從小吃過她的奶變得親上加親。我母親年輕時在城里工作,因子女多、口糧少、工作忙,生下我后奶水不濟,便把我送給鄉下的大舅媽撫養。當初,大我不到一歲的表姐還未斷奶,我倆便一起在“奶娘”面前爭奶吃。由于有這一經歷,長大后我與表姐便顯得格外親,好勝不服輸的性格也特別得像。
小時聽外婆說:“這兒媳是我和外公從小便看中的,13歲便娶來給你大舅舅當童養媳。”奶娘雖身材嬌小,但長得漂亮標致。大舅舅玉樹臨風,年輕時便當上了村里的生產大隊長。他人緣好,號召力強,加上插秧種地、耕耙犁疇,四季農活樣樣精通,隊里的重活累活搶先干,數十年來,大家都愿意圍著他轉。奶娘來到婆家后相夫教子,白天在外忙農活,回家后縫補漿洗、燒菜做飯,料理家務忙個不停,深受鄰居們夸獎。
斷奶后,我回城上學,后隨母下放農村。每逢學校放假和節假日,我便背著書包步行15里地去看我的奶娘。說是去看奶娘,其實是去打牙祭。在那個到處革“資本主義尾巴”的年代,我舅舅家其實也不寬裕,但每次我去,奶娘都會變著花樣給我弄好吃的?;丶視r不僅書包里好吃的東西裝得滿滿的,上衣的左口袋和右口袋還會塞滿了花生和瓜籽,樂得我心中開了花。以至于后來弟弟妹妹們也纏著要跟我去看奶娘;直到我們長大了、成家了、各自都有了孩子了,仍相約著一起去探望她。
奶娘出生在舊社會,雖沒什么文化卻事事明理。從小她要求我們好好學文化,樹立遠大理想,長大了做一個德才兼備的人。看到晚輩們個個事業有成,她的心中便樂開了花。
大舅舅因過度勞累去世早,40多年,奶娘一個人守著祖屋單獨過。為便于照顧,表姐表弟多次勸她搬過去跟他們一起居住,但她就是不肯。她說這里是她和舅舅的家,舅舅雖然走了,但她要守住這個根。
奶娘,是一個勤勞節儉的人,她的生活一輩子都簡簡單單。晚年,收拾家門口菜園子是她生活的全部,在她的努力下一年四季蔬菜瓜果不斷,自己吃不了就送子女、鄰居。我們去看望她離開時,汽車的后備廂里會塞滿各種蔬菜。平時她衣食無憂,子女會輪流著來看她,給她送些糧油米面。而晚輩每次去探望她所送的紅包她一分錢也不舍得花,總是把它攢起來,用于紅白喜事出份子或接濟子女們。
奶娘是個守舊的人,自從嫁到婆家后便很少回娘家去。據說自從她父母過世后便再也沒回過老家了。奶娘去年初89歲辭世。生前,我有一事想不通曾多次問她,我說現在義烏各個方面發展都很好,大家的日子好過了,家家戶戶不僅蓋起了新樓房,還買起了小轎車,為什么晚輩們一次又一次開車來接你到他們家看看坐坐,并看看外面的世界,你都不去;甚至弟弟妹妹結婚生子辦喜宴時也請不動?每當此時,她總是以自己年紀大了,不去趕這些熱鬧了來敷衍。近40年來,奶娘硬是守在家里沒邁出他們村子半步。
我在尋思,此事好像沒這么簡單,或許是外婆去世前有什么交待;或許是大舅舅過世時有什么托付;或許是長嫂為母,她時刻在期待著少小離家去臺灣的小舅舅隨時歸來;或許她是在遵守某個約定,生怕自己離開這個家時失約……
奶娘是一個十分本分守己的人,她一輩子默默無聞、與世無爭。轉眼間,她離開我們快一年了,我時刻思念著她,腦海里不斷地浮現著這些記憶里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