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安
1978年,我13歲,6月份從位于我們村后的王家邊小學五年制小學畢業,被選送到共和中心校讀初中部尖子班。共和中心校位于共和鄉集鎮朱家邊村前約一千米。
那年,我父親還在朱家邊合作商業小店上班,說是小店,其實就是再簡單不過的一間平房小賣部,半間內放兩節柜臺,柜臺上有一個深棕色油亮的木質算盤,柜臺一角掛著一個竹質酒提子,零售些香煙、火柴、白酒、醬油、食用糖和食鹽等日常用品;靠近店門的一角地面上時常放著一個墨綠陳舊的煤油爐。薄薄的、斑駁的石灰墻隔開的另外半間開了兩張簡陋床鋪,里面的一張床鋪是父親同事老孫的,靠近門口的一張床鋪是我父親的,我晚自習后就睡在父親腳頭。
記得在初一年級將近期末考試的一個晚自習后,已經差不多九點半了,天空還在下著雪。那個年代的學校根本就沒有取暖設備,我看到教室門口走廊上的同學們都瑟瑟發抖,住校同學都各自去了對面的宿舍,我跟幾位家在朱家邊的同學冒著雪,在天地一片白茫茫之中,艱難地、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朱家邊行走。氣喘吁吁地,好不容易走到了我父親的小店門口,小店門鎖著。我看見那幾位同學已經慢慢地走遠了,我站在已是鋪滿白雪的小店門檻石板上,背靠著木門,心想,就等等吧,也許父親一會兒就回來了。雪一直在下,低矮的門頭根本就擋不住自天而降的飛雪,打在臉上,如鋼針刺入,寒氣透骨。腳邊的積雪在增厚。周遭寂靜、蒼白,印象中門前大馬路上幾乎沒有車、也沒有人經過。偶爾聽得見隔壁牛欄內牛角撞擊土坯墻體的轟轟聲,似乎整個小鎮都沉寂了,唯有我像一只無家可歸的貓。我傻傻地等了好長時間,凍得蜷縮起來,蹲在小店門檻石板上不停地打顫,耳邊只有雪花打在木門上的沙沙聲。后來,不知是什么時候,我突然聽到大馬路上有人走動的聲音,那人分明是注意到了我,也許認為這個時候出現在小店門口的人影很可能是盜賊,所以,那個男人高聲喊道:“你是干什么的!”當然,我不害怕,反倒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安慰感,等他走近,我認出他是我們學校食堂的員工,是小店的常客,他也認出了我。我把情況跟他說明后,他說:“小孩子哎,你真傻,你這樣會凍壞的,現在已經快兩點了,我馬上去食堂準備生爐子,跟我去學生宿舍找個同學擠一擠吧。”于是,我就跟著他走到學校學生宿舍,他找了一位他認識的、也是我同學,就這么草草地、也暖暖地跟他擠在一張單人床鋪上。也許是那宿舍里特殊異味的原因,我睡得不沉,凌晨清醒后,數次觀察窗外的天空,等待天亮。當我看到窗外已經亮了,估計已經不早了,我就起床,出于感恩,跟那位還在打呼的同學輕輕說了一聲謝謝,我就走出了宿舍。天是亮了,因為茫茫白雪,天地顯得更亮,雪地上已經有了腳印。出于習慣,我要洗把臉,這個時候想到了食堂東面的水塘。我便向東循著一串腳印走向食堂,繞過它的北側墻根,看見路邊的積雪已經蔓延并覆蓋到了水塘的冰面,由于積雪的緣故,我沒有能夠找一塊可以砸開冰面的石頭,轉念一想,與其取冰冷的水,不如就直接用積雪洗臉;于是隨手抓了一把冰冷潔白的雪,先是用雪擦了擦雙手,接著又抓了一把雪擦了擦臉,說它的寒冷似刀割,毫不夸張。……
晚上回小店得知,昨天夜里父親的一位同事病重,情況緊急,父親與其他幾位同事一道幫著把那位同事送白馬鄉衛生院搶救去了。我跟父親說,由于昨天夜里雪下得太大,晚自習后就沒有回小店,跟同學在宿舍擠了一夜,父親說:“你幸虧沒有回小店……”。我知道父親顧不了兩頭,也難怪,在那個年代,不像現在有手機可以聯系。后來,我一直沒有跟父親說起那天夜里的真實情況,我怕傷害了父親的菩薩心。
四十多年過去了,那段時光的冷與暖一直珍藏在心里,冷有冷后的美,暖有暖后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