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字美

——著名書法家闕長山先生訪談

　　正值春光明媚，百花爭妍季節。記者來到常州，專程采訪了原江蘇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闕長山先生。

　　走進《南山館》，淡雅而寧靜的書法工作室，墨香四溢，櫥柜里、墻壁上陳列著先生精心創作的各類作品——中堂、立軸、對聯、斗方、冊頁、首卷……形式多樣，書體各異，琳瑯滿目，美不勝收。地毯上200平方尺的巨作，更加賞心悅目，這是一家高級賓館專門訂制的行草作品，詩書合璧，筆走龍蛇，一氣呵成，大氣磅礴，很難相信出自80歲老者之手，令觀者振奮、驚嘆！

　　闕先生在書法界大名鼎鼎，記者關注已久。深知先生性格耿直，為人正直，理事務實，治藝踏實。于是無須寒暄客套，便直入主題，開門見山聊起來。

　　記者：闕老，您從業余愛好書法到以書法為職業，能否談談相關經歷？

　　闕長山（以下簡稱闕）：我學書法，確切地說學寫字，開始并不自覺，甭說愛好。14歲那年，父親要我為自家寫春聯，正逢村上一位私塾先生路過，父親笑著請他指教。不料，他老人家一眼掃過，從鼻孔里哼出一句：“習慣成自然也”，父親愕然，我自茫然。從那天起，我就暗下決心，改變并沒有形成“自然”的“習慣”。然而，那時家境貧寒，哪有錢買筆、墨、紙、硯。我只能以破碗底為硯，以廢電池棒為墨。沒有紙，或蘸水在大方磚上練，或用手指畫空，或執樹枝畫沙。沒有帖，就模仿語文老師的字，日復一日，堅持不輟。兩年下來，我的字居然有點模樣了?？既氤踔泻?，成為學校的壁報抄寫員。到了部隊，更是攬下寫獎狀、喜報、黑板報之類的活。寫字，已經成了我的最愛。

　　記者：您是一位老新聞工作者，又怎么一轉身成了職業書法家呢？

　　闕：有句話叫“性格決定命運”。我生性活潑，興趣廣泛。童稚之年，喜歡音樂，上中學時，愛上新聞，進入軍營，成為團、師新聞干事。轉業到地方，仍在本行上打拼。光陰似箭，一不小心到了不惑之年。此時，我想到60歲以后干什么？于是，選擇了書法。從市委機關，來到“五無”的基層——常州書畫院。然而，這極平常的選擇，也遭來非議：“老兄，你也想‘擠’進書法家隊伍?。俊边@個“擠”字，就像一塊石頭，“砰”的一聲砸進我的腦海，激起思緒波瀾。最終，理智讓我洗刷著凌亂的心境：“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我懷揣喜悅，踏上“老有所學，老有所樂”的習書征程。

　　記者：不悅耳的話，催生了一位著名的書法家？

　　闕：不悅耳的話，對我觸動很大，的確激發了我習書的自覺。人，生來就有虛榮心，愛聽悅耳之言。我也不例外。只是，我的獨立人格，不為別人的“好話”“壞話”所左右。其實，悅耳之言不一定是“好話”，逆耳之言，不一定是“壞話”，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嘛！您剛才稱我什么“著名書法家”，實在不夠格。我自定位“書壇票友”，曾在國內外舉辦過數次作品展，均冠以“墨跡”展，出了幾本冊子，也稱之《書集》《墨跡選》。說真的，別人稱我“家”，我很不自在，心慌臉紅，如果再加上什么“著名的”更讓我無地自容，無縫可鉆。

　　記者：闕老，您太自謙了，您當了15年書法大省的協會副主席，又是一個地區的書協主席、書畫院院長，怎么不能稱“家”呢？

　　闕：我認為職務、頭銜與“家”毫不相干?！皶T證”不是“身份證”，職務不等于智慧，與能力、水平無關。關于“家”的定義，我以為“字”好，不等于就是書法家。書法家更多的是人格、品德、文學、文字學、美學、哲學等諸多學養的綜合考量。歷史上的書法大家，大多是文學大家，且具有好的人品。臭名昭著的蔡京、秦檜、嚴嵩之流，單從書法技藝而言，頗有造詣，但沒有人把他們當成書法家來尊崇。千百年來，人們一直倡導：“人品第一，書法次之”，寫字先做人，人品不好，字寫得再好，也只能是“書匠”而已。

　　記者：從您老的一席話中，我已觸摸到了您的心態，正如您所言，您有今天，是削減欲望的結果，對嗎？

　　闕：人有七情六欲，有欲望很正常，但“生死根本，欲為第一”的道理不是人人都懂。欲望太多太奢，肯定要亂方寸，甚至身敗名裂。人生是一門控制藝術，恰當地把握好生活中的各類“度”，至關重要。人，可累身莫累心。我喜歡書法，并沒有想成為“書法家”，更沒有想以寫字發財，我也不在乎別人的品評，懷平常心，干平凡事，過平淡的日子，心安神定，寵辱不驚，無功利羈絆，也就無煩惱牽累。我在學習行草書時，體悟到起伏跌宕的書法線條，好比人生軌跡，它是鮮活生命的拓展和延伸。行草書筆畫的刪繁就簡，能造成作品的生動和精彩，人生一世，欲望的刪繁就簡，會給自己帶來更多的幸福和快樂。我以為，物質和虛名，并不能使人活得體面和尊嚴，只有心靈的純真和厚實，才是真正的充裕和富有。

　　記者：我知道您的齋名“近水居”是出于對人生“周流不滯”的思考吧！

　　闕：我認為理想的生活，應該像水，水往低處流，象征人之謙恭。我喜愛水無味無色的淡雅，無聲無息的低調。水是智者的品格，我應努力用平和潔凈之水，洗滌心靈的污垢。

　　記者：您的作品集上有一對聯：“鳴沙山怡人，月牙泉洗心”是即興之作吧！

　　闕：2002年赴敦煌采風，登鳴沙山，掬月牙水，感慨所作，此聯雖不工整，但心聲所在。面對“價值游移、傳統消解”的社會現象，我常告誡自己，要經得起熱鬧，耐得住寂寞。我人微言輕，不能改變別人，但可匡正自己。

　　記者：您老說得太好了，您能用最簡明的語言，概括您的人生感悟嗎？

　　闕：我崇尚“淡”，人格唯一，其他不屑。“大美必淡”是我追求的人生境界。

　　記者：與您老一席談，勝讀十年書，您是“人淡字美”的真書家。

　　闕：過獎了，不敢當。我年已八十，于書法，還是個小學生。我會以歸零心態，80歲當作18歲過，繼續學習，永遠在路上。

　　江南時報全媒體記者 尹丹丹

　　闕長山簡介

　　男，1941年2月生，江蘇泰州人。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一級美術師，泰州學院特聘教授，江蘇省書法家協會顧問。曾任中國書法家協會國際交流委員會委員、江蘇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常州書畫院院長、常州市書法家協會主席。

　　名家評說

　　尉天池（中國書協顧問、江蘇書協名譽主席）：長山同志的書法涉筆簡約純凈，蒼秀沖和，氣勢收展穩健，穿插精巧，墨色鮮活清雅，燥潤調諧，體態清俊挺拔，風姿悠然，神融氣暢，意味豐厚，形成洗煉諧美、蒼勁俊逸的風格……

　　孫曉云（中國書協主席、江蘇書協主席）：闕長山先生是江蘇省書法界的老前輩，他創建了常州書畫院，選拔和培養了許多重要書畫骨干。擔任常州市書協主席期間，以極大的熱情、責任心和組織領導能力大力培養書法人才，推進書法教育，建立了一支實力強健的書法隊伍，為江蘇書法事業的繁榮發展貢獻了重要力量。

　　言恭達（清華大學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上世紀80年代初，長山同志擔任常州書畫院的領導工作，著力倡導、實踐和推進書畫院的體制改革，開創了新的歷史時期開門辦院的路子，成為江蘇全省畫院學習的楷模。長山同志作為一個地區書法事業的領軍人物，他對一個地方的藝術事業產生的作用和影響是不可低估的，我們不能忘記闕長山，他對當代20多年來常州書畫事業的貢獻是功不可沒的。

　　葉辛（原中國作協副主席）：在長山同志的作品中，沒有為尋找“感官刺激”而別出心裁的巧于裝飾；也沒有為營構晦澀難懂的所謂“高深境界”而故弄玄虛；更沒有煞費苦心的玩弄技巧；有的只是通過實實在在、一絲不茍的用筆程式所產生的端莊肅穆的儀態和樸實祥和的韻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