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馨月
江蘇夏秋的分界總是模糊。小的時候每天都過得熱熱鬧鬧,總覺得一覺睡醒就到秋天了。如今常常孤獨,才發現,原來期待季節更迭的每一天,都漫長難熬。
我在每一個慢慢睡去、匆匆醒來的早晚,總會頻繁夢見一些人。他們都是很好,很精彩的人,大多數時候,我會想念他們。
迄今為止,我遇到過許多人,但只有兩次因為失戀暴瘦。第一次是十七歲的七月,和我最喜歡的人。第二次是二十歲的六月,和最喜歡我的人。好像大部分的夏天都有遺憾:那些沒來得及吃的巧克力冰淇淋,沒時間去看的山海,沒留住的人。我們始終在步履不停地,孤獨地向前走,至于終點在哪兒,沒有答案。
在六月和他分開之后,我生了很長時間的病。很多個晚上,我都躺在房間里抽著煙咳嗽,對著天花板,想以前的事。想得久了,我會迷迷糊糊做夢睡著。
我夢見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笑著來牽我手。夢見我們吃完烤肉走出商場,看見了南京的初雪。夢見他捧著花站在宿舍樓下,看見我之后興奮地叫我名字。夢見我們最后一次見面時,他對我揮揮手,轉身走進地鐵站。
我明明才二十歲,但是回想幾年,甚至幾個月前的事時,都好像過了好幾輩子。
在分開之后,我們也曾惡語相向,但我永遠記得他,他們,握著我的手,一字一句,說喜歡我的樣子。
有的時候,分開是因為相看兩厭,而有的時候,分開卻是因為感受不到自己被珍視,所以用這樣的方法,給彼此一個體面的成全。
從孤獨中來,回孤獨中去,好像什么也都還沒變。
高中的時候,曾讀到過木心先生的一句話,他說,寂寞的是,在生時沒有一個朋友,更寂寞的是,被理解的,都不是偉人。說實話,那會兒根本讀不懂,但是為了附庸風雅,還是把這話抄在了書上。
我試圖把自己在別人打游戲時讀書,在別人喝酒時寫字這些不合群的行為,歸類到自己的特別。我想方設法用一種看似孤高的姿態,在一眾人里脫穎而出。
其實,這樣也很可笑。太宰治幼時用扮丑娛人來掩飾自卑,我用本性不合群,來粉飾孤獨。
那首歌怎么唱來著: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然而,在很久之后,我才慢慢明白,原來并不是只有我這樣,其實身邊的每個人,都挺孤獨的。好多人都做到了聚是一團火,但是散,卻成不了滿天星。
我為自己這樣的發現而欣喜——我終于可以直面自己的孤獨,并且在無數次孤獨里,迫切地渴望被拯救。
十七歲時遇到的人,把我推進孤獨里,我蜷縮在黑暗里,度過了太多本該美好的日子。二十歲時遇到的人,把我從孤獨里拉出來,然而世間好物不堅牢,接踵而來的,又是另一片孤獨的黑暗。
記得高中的某一個晚上,我悄悄在數學課看詩詞文選。顧貞觀寫道: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彼時我還看不懂這些,只是覺得悲涼。
直到幾年之后,我一個人走出機場的吸煙室,疲憊地打開手機,等待一個不會響起的電話,我才突然明白,十幾歲時看的詞,究竟是什么意思。
晚了吧?晚了吧。
你看,這么小的南京,曾經兩個人就能走完的大街小巷,卻那么難重逢。
你看,這么大的南京,我來來往往走走停停,卻始終是客。
還是孤獨吧,無論是曾經,現在,還是以后。
畢竟,我亦飄零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