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習慣,就是每到一個地方,即便有要好的朋友,如果沒有特別的情況,也不愿打擾他們。但是,對于杭州是例外的,因為這座城市里有和我一起扛過槍的戰友,有和我在一個鍋里吃過飯的兄弟。
一
我分別于1999年、2005年和2021年3次來杭州,都由于種種原因沒能跟這些曾經的戰友見面。這次是第4次來杭州了,我提前兩天跟建雄打了招呼:“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們爭取見上一面吧。”“哎呀,你來杭州的那幾天我正巧出差在外地。”建雄說。
不管那么多了,出發的當天早上,我把高鐵的車次和到達后的安排告訴了建雄。“你到達的那天晚上我一定趕回杭州。”在高鐵上我接到了他的電話,心里很高興。
突然,一個數字記上心頭:除了個別入學提干的以外,我和這些杭州籍的戰友自新兵連分別以后,已整整40年沒見過面了,這次如能見面,將是一次冥冥中的緣分。
40年的歲月,如流水般地沖刷了記憶的棱角,而最終留下的是生命里最珍貴,最難忘的沉淀。此時,如果有人問我,經過40年的風雨兼程,在你的記憶里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我會毫不猶豫地說,是當年那群年輕戰士的青春模樣。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他們是我從教導大隊畢業后,第一次當班長,第一次當排長迎來的一批新兵,他們為追逐夢想演兵訓練場,不怕苦不怕累,用汗水、淚水,乃至熱血,換來了一面面鮮艷的會操第一名的流動紅旗,他們曾經辛苦的付出一直感動著我。
由于腦子里總是被“40年”這個數字攪動著,加上攜程平臺預約接站的駕駛員熱情友好,在我到達湖州站時就聯系我出站后到地下停車場P5區找他,結果,我誤把湖州站當成了杭州東站而提前19分鐘下車了,當反應過來時,原乘列車已絕塵而去,瞬間消失在大山之中,距離目的地還有80多公里的路程,只有重新簽票登車,結果,比原定時間推遲半小時到達杭州東站。家人開玩笑地對我說:“你下車太早,是因為你高興的太早,這就叫欲速則不達。”“唉,我們戰友40年才見一面,激動和迫切的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也笑著辯解道。
二
“老班長,您發個位置過來,我去接您到湘湖邊上的跨湖樓與戰友們小聚。”下午5:00,當我接到這個陌生的電話時,就從熟悉的聲音里判斷這一定是少華。少華接到我時,正是下班高峰,到跨湖樓本是半小時的車程,足足走了一小時零十分鐘。于是,我既體會了一把杭州城堵車的煎熬,又享受了與少華40年后第一次聊天的開心。
“我接聽你的電話時,腦海中出現的還是你十七八歲時留給我的印象,寬寬的臉,白白的皮膚,邊說邊笑的表情,略帶淡黃色的頭發……”少華聽我這么說,抬起右手,不好意思地撫摸著如今的光頭說:“老班長的記性真好!唉,時間催人老啊,我把全白的頭發干脆剃光了。”少華接著說,“我退伍以后,做了32年的村支書,年底就退休了。”
然后,他對自己當了村支書后,不僅帶頭辦企業,還帶領村民勤勞致富,特別是城市化后,村里土地少了,就利用區位優勢,帶領村民大力發展三產等情況侃侃而談。我對少華成為農村“雙帶”領頭人,多次被評為鎮、區和市級先進個人而由衷地高興。
三
跨湖樓終于到了。
在建雄的協調下,當年的新兵班來了6人,如果按新兵排計算,來了8人,見面時,他們各自按照當年的隊列站位報名報數,“我是新兵XX號XXX,老班長好!”“我是新兵一排XX班XXX,老排長好!”“兄弟們好!”軍人的氣場,軍人的氣質,軍人的嗓門幾乎炸開了包間,響徹了整座樓宇。
酒過三巡,我對建雄說:“你也真夠用心的,把聚會安排在跨湖樓,讓我在下班高峰從西湖跨到湘湖,可知道這一跨就是40年啊!”大家都被我逗得不停地感慨。
我根據與少華在車上聊天的共同回憶,把他們3個月新兵連生活里最有趣、最精彩和最有意義的故事片斷一一道來,他們驚訝我的記憶,更驚訝我對他們40年前那副青春模樣逼真的描繪,他們聽了有的開懷大笑,有的顯得羞澀,有的依舊是頑童的樣子。
倪飛對我:“當年,您睡在我們班進門第一個位置,你有一個紅色的筆記本,每天在晚點名后就開始記錄著什么,但我敢肯定,一定記有批評我扔雞蛋堵塞廁所的那件事。”“噢,我想起來了,你從家里帶了不少熟食到部隊,把沒來得及吃的和壞了的雞蛋扔到廁所里,除了被我批評外,還被罰打掃廁所衛生3天。”我說,“當時,你委屈地哭了。”后來,就是這樣一名嬌生慣養的城市兵,從學校直接到部隊,經過護橋船艇大隊的錘煉和摔打,第二年就入黨了。我記得他在新訓中累得快要撐不住的時候,自己給自己鼓勁說:“地靠天托著,人靠氣活著,這苦大家能吃我為啥不能吃?”后來,倪飛在訓練中的笑點都來自他成長的痛點,他的進步顛覆了我原來的認知,城市兵不是不好帶,也不是天生的調皮,而關鍵在于如何正確引導。
在緊張的新訓生活中,出于好奇,建雄利用課余時間提前跟三班長建升學習單雙杠和擒拿格斗基礎動作,由于他悟性高,每一招都是一教就會,每一個動作都是一講就懂,三班長很高興收這個小弟子,還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小金豆子”,但我規定,在班排里僅限于我一個人知道。席間聊天,建雄說:“兄弟們還知道我有個綽號啊?”大家看到他自爆綽號,都面面相覷:“啊,你還有綽號?”于是,建雄端起酒杯,提議請老班長解釋一下“小金豆子”這個綽號的由來。我接過建雄的話題,把“小金豆子”這個綽號的來歷公布于眾,大家齊聲喊出:“小金豆子,好樣的!”
后來,“小金豆子”分到連隊當通信員,我鼓勵他好好復習文化課,準備考軍校,并告訴他:“晚上11:30前睡覺有點早了。”席間,建雄再次端起酒杯對我說:“幸虧您的那句話,成全了我后來的考學和提干。”
長得一副娃娃臉的利明問我:“班長還記得我有一次在晚點名前偷偷跑到隔壁海員公寓溜達的那件事?”“記得的,當時我們新兵連住在南京長江大橋南堡附近的四平路,隔壁就是南京的名的海員公寓,那里是酒綠燈紅的前沿場所,就是擔心你成為《霓紅燈下的哨兵》童阿男,看熱鬧時一不小心被摩登女郎拐走。”我說得利明還像當年那樣滿臉通紅。
已當了10年村書記的堯林是在聚會快結束時趕到的,遲到的原因是恰逢村里開辦的油畫院開張大典。他見了我就問:“老班長還認得我?”我說:“認得,與以前比,模樣沒什么變化。但你和二班長在長江邊瞄靶時發生口角時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印象很深刻喲。”堯林有點不好意思,拿出手機加我微信,我發現微信名叫肖林,他馬上解釋說:“這是我現在的真名,那次與二班長吵架以后,您玩笑式地批評我得理不饒人,就是因為名字里有一個‘堯’字,那時我便發誓要改名,退伍后就改成了現在的這個名字。”堯林說的像是玩笑,實則是他成長中的蛻變和決心。
我還當著建遠和潔春的面,具體生動地描述他們不怕吃苦,經常主動出小操的表現,他們自豪地說:“到現在都記得我們一班拿隊列和擒敵拳會操連排第一名的流動紅旗次數是最多的。”
席間,三班新兵譚先仁說:“40年前,我第一眼見到老排長有點害怕,除了一臉嚴肅之外還是嚴肅,找不到一點現在這樣的和面春風。”“我記得你在三班位置是的第3名,也是班里軍事動作最好的,但是,也是全排最調皮的一個,我那時的一臉丑相都是給你氣的。現在見到大家事業有成,家庭幸福,我是發自內心地高興啊!”先仁被我說得有點難為情了。
老首長周先生應邀參加我們的聚會,我是在周先生負責支隊干部工作時上學并提干的,他退休后潛心研究中醫養生學。周先生聽到我和先仁的對話,表示支持我的觀點說:“相由心生,經常生氣的人就會變丑,身心快樂,喜笑顏開的人就會變漂亮,變帥氣。”“是的,當年你們剛到部隊時幾乎個個都是桀驁不馴的小猴子,我如果不拉下臉來,能當好猴王嗎?”我接著周先生的話,說得大家哈哈大笑。
四
40年前,這些稚嫩的熱血青年參軍報國,他們中年齡大的生于64年,年齡小的生于66年,如今都已年近花甲,兩鬢斑白。在這場漫長等待的青春盛宴上,大家不時感嘆短短3個月的新兵連生活,是踐行初心的開場白,這段開場白賦予了他們生命新的意義,甚至定義了他們后來的人生,讓他們走上社會以后,活出了生命里的精彩。而跨湖樓的這場重逢,必將重新加深戰友之間的友誼。
詩人艾青在《我愛這土地》里寫到:“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著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而我要說:“為什么我能記住這群老兵40年前的青春模樣,記住他們新兵連生活的點滴細節,是因為我們戰友之間的友誼情深如海。”其實,記住這群戰友青春的模樣,就是記住了他們奮斗的模樣,就是記住了一段至真至純的歲月,就是記住了他們不負時代勇于追夢的開始,當然,也是記住了我自己的青春,因為,我和這群戰友們在年齡上靠得很近,也就差個兩三歲而已。
在杭州,如今的湘湖比西湖還要大,還要美,那座連接上古湘湖和下古湘湖的跨湖橋遺址是新石器時代遺址,距今已有8000余年歷史。而西湖的斷橋建于唐朝,蘇堤筑于宋朝,其文化積淀肯定比不過湘湖,特別是今晚的湘湖因為照進了這群老兵40年前青春的模樣,奮斗的模樣,一定會變得更加璀璨,其知名度也一定會節節攀升。
(寫于2024年10月19日莫干山奚谷楓林山莊61號)
陳平,從軍23年,經濟學研究生,長期在江蘇省委機關工作,現任江蘇省城市發展研究院院長。多年筆耕不輟,有多篇作品發表在報刊雜志上,還有作品在省級機關和全軍獲獎,曾出版發行散文集《平淡是真》和《生命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