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安
1982年,我17歲,就在那年高中一年級之后的暑假,我記得我們村莊及其周邊的水塘、小河和小壩幾乎干涸見底,水田干旱情況嚴重,旱地的情況更糟。位于我們王家邊村西約三華里、東廬山東面有一個龍王廟水庫,它的灌溉區包括我們村的農田。龍王廟水庫的蓄水已經不多了,我們東南生產隊被分配到了一個時間段的灌溉份額,白天和夜間都需要分派人員沿途查看渠道,看看渠埂是否缺漏或坍塌,監視渠水是否被某些人私自盜取。
這年暑假期間,我家被分配到一個夜間看護水渠的值班任務。一天上午,我們生產隊王隊長到我家通知并叫我早一點吃晚飯后跟著他去值夜班。那天傍晚,我吃完由母親為我準備的晚飯后,一抬眼,便看到王隊長右肩扛一把鏟泥護埂的木柄鐵鍬、左手握著一只手電筒,已經站在我家前面水渠溝邊的路上了。我放下碗筷,起身走到大門邊順手提起由父親為我準備的鐵鍬扛在右肩上,跟上王隊長的步伐,一路巡查。王隊長不時地或用鐵鍬培埂、或用腳踩壓試探。我肩頭的鐵鍬似乎只是個擺設,我的腳步也遠沒有他的穩健。當我們沿著水渠巡查到水庫邊時,東廬山上的晚霞已經黯淡了;當我們走上水庫堤壩時,已經看不清楚東廬山在日益“消瘦”之中的水庫中的倒影了。
我和王隊長在水庫堤壩上站了一會兒,王隊長說:“我們家鄉依山傍水,風景秀麗,我們的老祖先真有眼力。”我望著巍峨的東廬山輪廓,回應說:“風水寶地。”大概半個小時后,王隊長帶著我沿著水渠往回巡查,這是第二趟。因為天色漸黑,加上路窄坑洼,我們的步伐慢了許多。王隊長特別仔細,他的手電筒一直探照著任何可疑之處。我只覺得水渠里潺潺水流上反射的光線也有汩汩之聲,至今難忘——那已是刻錄在我耳蝸里靜美時光流淌的聲音。當我們巡查到我們村里時,已經是漫天星光,偶爾的幾聲狗吠極具穿透力。我倆走走停停,也許是命中注定,這種難得的機緣讓我充分享受腳下與空中故鄉這無際的靜美。當我倆完成第三趟巡查,再次走到水庫堤壩上時,我看見那寂靜的水庫猶如巨大的水晶裝滿星辰,仿佛這水庫下有一個夢幻般的虛空世界。
這時,也許是王隊長看出我太疲勞了,他說:“就躺下休息吧。”于是,我倆席地而躺,躺在這遍地是砂石、間或雜草的堤壩上,望著漫天眨著眼睛的星辰,偶爾可見遙遠的天際一顆暗淡的流星靜悄悄地劃過。在不知不覺中,幾粒星辰閃爍的眸光和那不遠處的幾聲低沉鳥鳴將我帶入了夢鄉。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王隊長叫醒我,讓我跟他去巡查第四趟,這一趟我跟著他,趔趔趄趄,我就像是在夢游。
王隊長后來提起此事,他說,當時他看見我睡得很香,他本想一個人去巡查,但是,他擔心我一個人留在水庫堤壩上,非常不安全,況且,這里時不時會有狼的出沒。當我倆完成第五趟巡查,天已經亮了,眼前的水庫也亮了。在美麗周遭恩賜的清涼的晨風里,我倆弓身慢慢走下堤壩斜坡、走到淺淺的水庫邊,用雙手掬起一捧清涼的水洗了洗臉,接著又掬起一捧清涼的水喝了一大口,這是令我至今不能忘懷的故鄉的清涼的水,是一大口回味無窮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