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主”往往用于稱謂封建社會某個小王朝中的最后一位帝王,有的也稱“末帝”。在南京這片土地上,曾經走出去三位后主,他們是東吳政權的孫皓、南朝陳政權的陳叔寶、南唐政權的李煜。三人中,孫皓雖有“末帝”之稱,實亦“后主”;陳叔寶因為故事多、李煜因為在文壇上有成就,所以其“后主”名氣大。將他們三人放在一起觀照,有利于我們對不同歷史時期,發生在南京這片地上的歷史風云變幻進行領略,對“后主”的身份進一步明晰。
一.三位后主登上金鑾殿的機遇與背景不同
(一)孫皓因“大齡青年”而被提拔重用。
永安七年(264年),東吳景帝孫休去世,群臣尊孫休的朱皇后為太后。雖然孫休有兒子,但當時劉備的季漢政權剛剛滅亡,再加上交趾(今越南境內)發生叛亂,東吳國內大為震驚,內憂外患,大家都想立一個年齡稍長的皇室后裔來當國主。
左典軍萬彧以前在擔當烏程令的時候,就與孫權的孫子孫皓關系很好,他便向丞相濮陽興、左將軍張布推薦孫皓,夸贊孫皓才識明斷,好學上進,遵守法度,堪當大任。于是濮陽興和張布共同說服朱太后,讓孫皓來繼位。
據《三國志》卷四十八《孫皓列傳》,魏咸熙元年即東吳元興元年(264年),23歲的孫皓即位,改東吳年號為“元興”。
孫皓能夠當上東吳國的君主,完全是在特殊的“國際”背景下,年齡“老成”占了優勢。
(二)陳叔寶在登基前曾被弟弟一刀砍昏。
陳叔寶是陳宣帝陳頊的嫡長子,太建元年(569年)立為皇太子。陳宣帝共生了42個兒子,有29個封王。太建十四年(582年),陳宣帝病重期間,由柳皇后生的太子陳叔寶、彭貴人生的老二始興王陳叔陵、何淑儀生的老四長沙王陳叔堅在父皇身邊侍疾。
老二陳叔陵見父皇病重難愈,就萌生要與太子陳叔寶爭奪皇位的“異志”,但苦于沒有武器,手頭連一把小刀也沒有。他對典藥吏說:“切藥刀甚鈍,可礪之。”要求醫官把切藥材用的刀再磨鋒利一點,準備以之為武器,冒險干一場。老皇帝駕崩于宣福殿,宮中一片哀嚎聲。倉卒之際,陳叔陵又命其左右到外面去取劍,左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沒有理解他的意思,就把大臣上朝時穿朝服所要佩的木劍給拿來,陳叔陵一見,大怒,痛罵左右人是大笨蛋。
這邊,作為太子的陳叔寶一心忙著料理父皇的喪事,完全沉浸在喪父的悲痛心情中,根本沒有在意弟弟陳叔陵的異常舉動,只有老三陳叔堅在一旁觀察仔細。當他聽陳叔陵讓人拿劍進來時,開始懷疑有變,但又不便聲張,只是在暗中觀察陳叔陵的所作所為。
第二天,開始為老皇帝“小斂”入棺,陳叔寶“哀頓俯伏”,向父皇靈柩磕頭。正在這時,陳叔陵袖中藏著一把剉藥刀,不慌不忙地穩步走近陳叔寶,不由分說,迅速抽出剉藥刀,照準陳叔寶的“中項”就一刀砍下去,陳叔保頓時“悶絕于地”。皇太后與陳叔寶的乳母樂安君吳氏見狀,驚叫聲中,奮不顧身,都用身體來擋住陳叔陵,這才使陳叔寶免遭第二刀砍殺。
據《陳書》卷三十六《始興王叔陵列傳》,陳叔陵在被太后擋住刀鋒后,又將刀亂砍亂斫,太后邊距數刀;這時,陳叔寶的乳媼吳氏剛好在太后的旁邊,從后面掣其肘,死命抓住陳叔陵的手不放,利用這個檔口,陳叔寶才忍著巨痛,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了。這時,陳叔陵又奮力上前抓住陳叔寶的衣服,準備再砍,但陳叔寶“自奮得免”,趕快躲到了一邊。
在這危急關頭,長沙王陳叔堅快速趕來,用手緊緊搤住陳叔陵,奪下了陳叔陵手中的刀,并將陳叔陵推押到一根柱子旁,用陳叔陵的衣褶袖子將他縛在柱子上。奶媽吳媼乘機扶著陳叔寶離開了事發現場。
陳叔堅雖然將陳叔陵綁在了柱子上,但他又不敢輕舉妄動,請求陳叔寶給他下命令。但陳叔寶早已被護送到安全地點,聽不到老三陳叔堅的聲音。而陳叔陵平時力氣就很大,又利用陳叔堅向陳叔寶請示的機會,盡力“奮袖得脫”。
陳叔陵“突出”云龍門,馳車回到東府,呼喚甲士,散金銀以賞賜,外召諸王將帥,但很少有人響應。陳叔陵又召來左右,把青溪橋給斷了;同時釋放東城囚犯以充戰士,終于聚兵千人。又遣人往新林,追其所部兵馬,自已被甲上陣,頭戴白布帽,登城西門,繼續招募百姓。
當時,眾軍并緣江防守,皇宮臺閣空虛,陳叔堅向太后建議,派太子舍人司馬申以陳叔寶的命令,召右衛將軍蕭摩訶率軍討伐陳叔陵,盡快平息叛亂。
陳叔陵開始想據城守護,不一會兒,右衛將軍蕭摩訶率領的平亂軍隊已經到了東府西門。陳叔陵見事情緊急,惶恐不安,就派記室韋諒將自己的一套“鼓吹”禮器贈送給蕭摩訶,并傳話說:“如其事捷,必以公為臺鼎。”摩訶紿騙說:“必須要由王的心膂節將來與我談事,我才敢從命。”陳叔陵忙派戴溫、譚騏驎二人到蕭摩訶所,當下就被蕭摩訶綁縛到臺閣。蕭摩訶將二人斬于尚書閣下,將他們的頭顱讓人抬著,在東城游街示眾。
陳叔陵自知事情不濟,恇擾不知所為,遂入內,將王妃張氏及寵妾七人全部沉于井中淹死。又率左右數百人自城南門而出,向新林(今南京江寧區境內)方向奔去。蕭摩訶一路追殺,最終在丹陽郡將陳叔陵斬首,陳叔陵的余黨全部被擒。
在平息了陳叔陵叛亂后,陳叔寶是“傷而不死”,于太建十四年(582年)正月即皇帝位于太極前殿,詔告天下。
陳叔寶當上皇帝后,封長沙王陳叔堅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刺史,尋遷司空,將軍、刺史如故;封蕭摩訶散騎常侍、車騎大將軍、南徐州刺史,封綏遠郡公,邑三千戶。陳叔陵素所蓄聚金帛累巨萬,“后主悉以賜之”,陳叔寶將陳叔陵的全部財產都賞賜給了蕭摩訶。
(三)李煜以“江南國主”身份接過了南唐政權。
據《《舊五代史》卷一百三十四《僭偽列傳一》和《新五代史》卷六十二《南唐世家》可知,李煜字重光,初名從嘉,是李璟的第六個兒子,為人仁孝,善屬文,工書畫。作為第六個兒子,李煜之所以能接班,除了他的才能外,與太子李弘冀于后周顯德六年(959年)病逝有關。當時有大臣主張立李煜的二哥李弘茂繼位太子,但遭到了李璟反對。李煜的三哥、四哥、五哥在歷史文獻中都沒有確切記載,應該是早夭了,所以在父親的眼中,只有這個老六將來可以勝任國家大任。但李昪建立的南唐政權到了李璟后期、尤其是到了李煜要接班當國主的時候,南唐王朝的命運已經出現了危機四伏、尤其是北宋政權建立的局面。
李璟在接過父親李昇的皇位后,正是“中原多事,北土亂離”時期,所以他雄踞一方,其地東及忂、婺,南及五嶺,西至湖湘,北據長淮,凡三十余州,廣袤數千里,盡為其所有,是當時“僭竊之地最為強盛”者。李璟又曾派人到北戎,私自賄賂北戎,讓他們“為中國之患,自固偷安之計。” “乞為附庸之國,仍歲貢百萬之數,又進金銀器幣及犒軍牛酒”。李璟向北周表示:“愿割濠、壽、泗、楚、光、海等六州之地,隸于大朝,乞罷攻討。”想通過割地進貢方式來獲得安寧,但后周世宗柴榮“未之許”,不同意。柴榮對李璟派去的使者陳覺說:“江南國主若能以江北之地盡歸于我,則朕亦不至窮兵黷武。”陳覺聽說后很高興,派人過江取李璟的書表,“以廬、舒、蘄、黃等四州來上,乞畫江為界,仍歲貢地征數十萬。”劃江為界,江北全部給后周所有,周世宗這才“許之”。
自是之后,李璟“始行大朝正朔”,上章稱“唐國主臣璟”,經常不斷地派遣使者去進貢修好,“不失外臣之禮”。后周顯德五年(958年),李璟屈從于北周的壓力,主動向北周稱臣,“下令去帝號,稱國主,奉周正朔”。北宋建隆二年(961年),又將都城從金陵南京遷到“南都”,即今天的南昌,留下太子李煜“監國”。同年不久,李璟在南昌去世,時年46歲,以喪歸金陵。這時,趙匡胤已經取代后周政權,建立了“宋朝”,史稱“宋太祖”。
李煜轉而又派使者去趙匡胤的宋朝廷,一方面表示慶賀,一方面向趙匡胤請求,能否給他的父親李璟恢復帝王稱號。趙匡胤考慮到滅南唐的時機還不成熟,就同意了李煜這個請求。
李煜接過了父親李璟的南唐政權,但仍然只能是“國主”而不是皇帝,并且在繼父親向后周稱臣后,轉而又接著向北宋稱臣。
二.三位后主的政績優劣不同
(一)不斷失去人心的孫皓。
孫皓執政后,司馬昭已經是北方曹魏政權的相國,派人送來一封信,陳述國際形勢及利害關系,實際上是來勸降的。孫皓很是慌張,只好借助“遷都”方式來改變國運。甘露元年(265年)九月,“徙都武昌”,只留下御史大夫丁固、右將軍諸葛靚鎮守建業(今南京)。到了寶鼎元年(266年)十二月,“皓還都建業”,留下衛將軍滕牧鎮守武昌。也就是說,東吳政權曾經有15個月時間不是以今天的南京為京師所在地,南京的都城歷史少了15個月。
孫皓在不經意間當上了東吳國主,撿了個大漏子。據《江表傳》記載,孫皓初立時,下令撫恤人民,又開倉振貧、減省宮女和放生宮內多余的珍禽異獸,一時被譽為令主。但在過了一段時間后,志得意滿的孫皓便顯露出不思進取、粗暴驕盈、暴虐治國、沉迷酒色的毛病,國人對此感到非常失望。他重用讒佞之人,濫殺無辜大臣,有四樁事最為典型。
東吳人本以為孫皓的“老成”能夠給國家帶來希望,誰知隨著時間的推移,孫皓的所作所為已愈來愈讓朝野上下失望,連當時舉薦孫皓的丞相濮陽興、左將軍張布也感到后悔。誰知有人把這消息通報給了孫皓,孫皓于當年的十一月就將濮陽興、張布二人給殺了。
據《三國志》引《江表傳》,孫皓重用孫權時的一位供給使何定,任命何定為“樓下都尉”,負責“酤糴”事宜,并“委以眾事”。何定為兒子向少府李勖的女兒求婚遭到拒絕,就在孫皓面前說李勖的不是,孫皓不問青紅皂白,“尺口誅之,焚其尸”。何定又使諸將各上好犬,皆千里遠求,一犬至值數千匹馬的價錢,并且給御犬都佩戴價值上萬的纓穗,一只犬有一名士兵專門負責。據說這些犬是專門用來捕捉野兔以供御廚用的,但所獲無幾,浪費極大。東吳人都認為何定罪惡滔天,但孫皓卻認為何定是個“忠勤”人物,還賜爵列侯。
鳳凰二年(273年),孫皓的愛妾派人到市場去劫奪百姓財物,司市中郎將陳聲本以為與孫皓關系還不錯,平素還得到孫皓的寵遇,于是就對孫皓的愛妾進行了處罰。這位愛妾后來將事情向孫皓泣訴,孫皓得知后,大怒,于是不久,就以其他事情為由頭,將陳聲的頭“燒鋸斷”,又“投其身于四望之下”。為了討得愛妾的歡心,孫皓竟然對這位秉公執法的大臣仇恨到如此程度。
天璽元年(276年),會稽太守車浚、湘東太守張詠因為沒有及時向朝廷繳納“算緡”錢,竟被孫皓下令“在所斬之”,并“徇首諸郡”,沿途示眾,其對下屬官吏不體恤,迫害手段十分殘忍。據《江表傳》,會稽太守車浚“在公清忠”,當時正值會稽郡荒旱,民無資糧,車浚上表朝廷,請求賑貸。孫皓認為,車浚是“欲樹私恩”,所以就“遣人梟首”。漸東太守張詠遭迫害,也是因為如此。又,尚書熊睦發現孫皓酷虐,微有所諫,孫皓就讓武夫以刀“環撞殺之,身無完肌”。對一心為民為公的屬下竟然如此刻薄寡恩,肆意殺害,實為暴君。
孫皓每次宴會群臣,“無不咸令沉醉”,都要讓大臣們喝到醉倒才肯罷休。為了懲治大臣,他專門安排黃門郎(太監)十人,讓他們不喝酒,侍立終日,擔任“司過之吏”,即專門負責尋找大臣們在喝酒時的差錯。宴會散了之后,讓這十人各奏大臣們的“闕失”,諸如“忤視”之咎,“謬言”之愆,統統都在被舉報之列。這些被舉報的人,情節嚴重的要被加以威刑,情節輕者也要定罪。孫皓的酒宴成了大臣們的鴻門宴。眾大臣整日人心慌慌,哪里還有什么心思去考慮國家大事。
孫皓的生活極為奢靡,后宮中擁有數千佳麗,供他“采擇無已”。他又引激水入宮,宮人中有不合意者,“輒殺流之”,讓尸體順水流淌掉。在殘酷的用刑中,“或剝人之面,或鑿人之眼”,手段極其殘忍。于此同時,他又好興功役,民眾患苦不堪。
孫皓的所作所為,最終導致上下離心,都不愿為孫家政權去盡力,“積惡已極,不復堪命”,東吳政權滅亡,只是遲早的事。
(二)國難臨頭還在偷樂的陳叔寶。
陳叔寶帶著被弟弟砍傷的刀疤登上了皇位,剛即位時,他大赦天下,孤老鰥寡不能自存者,賜谷人五斛、帛二匹。他也曾鼓勵“良守教耕”,發展農業生產。他也曾“欲聽昌言”、鼓勵大臣“各進忠讜,無所隱諱”、“無憚批鱗”,政治開明,要向堯、禹學習。至德四年(586年)曾下詔說:“堯施諫鼓,禹拜昌言,求之異等”。他要廣開言路,“一介有能,片言可用者,朕親加聽覽,佇于啟沃”,鼓勵人們為國家發展獻計獻策。他也曾采取減少賦稅措施,減輕老百姓負擔,強調“百姓不足,君孰與足”,對自太建十四年(582年)至至德二年(584年)以來的“租調”一律免除。他也曾要求百僚官員們,要公允對待民事庶務,“無得便公害民,為己聲績,妨紊政道”。另外,陳叔寶也曾尊孔重教,倡導儒佛,讓自己的兒子帶頭講《孝經》。也曾下令建大皇寺,內造七級浮圖,惜工程未竣,即為大火所焚。
但是,與一般封建帝王不同的是,陳叔寶醉心于詩文和音樂,耽于酒色,最終致使朝政荒廢,不聞外事。他對內政不上心,對國際外部緊張局勢又根本不當回事。當州郡將隋兵入侵的消息飛報入朝時,陳叔寶不以為然。仆射袁憲請求出兵抵御,陳叔寶卻根本不聽,認為隋軍不可能打過來,因為有長江給擋著呢。等到隋軍深入腹地,州郡相繼告急時,陳叔寶依舊奏樂侑酒,賦詩不輟,而且還笑著對侍從們說:“齊兵三來,周師再至,無不摧敗而去,彼何為者耶?”
大臣孔范又溜須拍馬說到:“長江天塹,古以為限,隔斷南北,今日隋軍,豈能飛渡?邊將欲作功勞,妄言事急。”把守邊將領的戰事報告視同兒戲,并反咬他們一口,認為是守邊將領們想要邀功加爵,陳叔寶竟然聽信了孔范的話。
陳朝君臣上下,深居高閣,花天酒地,歌妓縱酒,賦詩如故,亡國威脅已經來臨而渾然不覺,大難臨頭還醉生夢死,此國不亡誰亡?
(三)企求當“兒皇帝”而不得的李煜。
李煜自從當了江南國主后,無日不在北宋政權控制的陰影下生活。他一方面縱情享樂驕侈,好聲色,醉生夢死,一方面又喜浮圖(佛教),高談闊論,不恤政事。內史舍人潘佑因上書極諫,被他收系下獄,致使潘佑自縊身亡。另一方面,他也在想方沒法與北宋政權周旋,企圖挽救江南國小朝廷瀕臨滅亡的命運。
李煜重視選拔人才,推行科舉制度,強調公平公正公開用人制度。乾德二年(964年),曾命吏部侍郎韓熙載主持貢舉,又命徐鉉復試,并親自命題考核。開寶五年、直至南唐亡國的開寶八年二月,李煜還舉行了南唐最后一次科舉考試。但國勢難以與趙宋王朝抗衡,這些選拔的人才還是難以拯救衰敗的國運。
宋太祖趙匡胤開寶四年(971年),李煜的弟弟李從善被扣押在北宋京師開封,李煜“手疏”,請求趙匡胤讓自己的弟弟“還國”,但遭到拒絕。李煜從此更加“怏怏以國蹙為憂,日與臣下酣宴,愁思悲歌不已”。開寶五年(972年),李煜為了表示對北宋朝廷的尊重,甘當臣屬國,下令“貶損制度”,降低國家等級。“改中書、門下省為左、右內史府,尚書省為司會府,御史臺為司憲府,翰林為文館,樞密院為光政院,諸王皆為公,以尊朝廷。”
這些舉措并沒有獲得實質效果,也絲毫沒有感動趙匡胤。開寶七年(974年),宋太祖趙匡胤派使者下達詔書,請李煜“赴闕”進京,向皇上趙匡胤請安匯報。李煜害怕像弟弟一樣,去了回不來,就“稱疾不行”。也就在這一年,宋軍開始了滅南唐的大規模軍事行動。
李煜開始還派人到北宋朝廷請求“緩師”,但已經不起作用了。當時派去的使者是江南名臣、博學而又有辯才的徐鉉。徐鉉“欲以口舌馳說存其國,其日夜計謀思慮言語應對之際詳矣”。徐鉉到了北宋朝廷,對趙匡胤說:“李煜無罪,陛下師出無名”。徐鉉接著又說:“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過失,奈何見伐?”其說累數百言。趙匡胤回答說:“爾謂父子者為兩家可乎?”徐鉉無以應對而退。
李煜的南唐小朝廷,已經成為北宋政權的囊中之物,何時取之,只是時間問題了,因為趙匡胤不想讓“父子”成為兩家人。
三.三位后主都客死他鄉
(一)孫皓客死洛陽。
天紀四年即太康元年(280年)是庚子年,這一年的三月壬申,西晉大兵壓逼吳境,孫皓派人給右衛將軍王濬、司馬伷等人送去書信,主動向晉兵投降。書信中,孫皓稱“今大晉龍興,德覆四海”、“奉所佩印綬,委質請命,惟垂信納,以濟元元”等句,表示主動繳械投降。
這一年的正月,王濬大軍從成都出發,水陸軍順流而下。二月,越過建平,以大筏帶走吳軍置于江中的鐵錐,以火炬熔毀其鐵鏈,攻克丹陽后繼續前進。在大將杜預等支援和策應下,順利攻占了西陵、武昌。三月,王濬的軍隊與另兩路晉軍同時逼近東吳都城建業。在王渾擊破了東吳中軍主力之后,王濬率先進入建業西的石頭城。王濬船隊至,東吳軍隊“土崩瓦解,靡有御者”。王濬接受了孫皓的投降,實現了西晉統一大業。只見孫皓讓人將自己反綁著,又讓人抬著棺材,以這種禮節表示自己的投降舉動是真誠的。
王濬為孫皓“解縛焚櫬”,延請相見。司馬伷接過孫皓的印綬,派人押送孫皓全家西遷。兩個月后的五月,孫皓全家被押送到西晉京都洛陽,晉武帝司馬炎將孫皓封為“歸命侯”,賞給衣服車乘,田三十頃,歲給谷五千斛,錢五十萬,絹五百匹,棉五百斤。太康五年(284年),被俘4年后的孫皓死于洛陽,年僅42歲。根據《江表傳》,孫皓在知道已經面臨亡國命運時,曾給他的舅舅何植寫信,檢討自己,但為時已晚。東吳軍隊面對晉軍大兵壓境的強大威勢,“眾皆摧退”,棄城而走。
出現這種狀況,不是糧食不足,也不是城池不堅固,主要原因是“兵將背戰”,他們再也不肯為東吳孫氏政權賣命了。孫皓也認識到,“兵之背戰,豈怨兵邪?孤之罪也”;“天匪亡吳,孤所招也。瞑目黃壤,當復何顏見四帝乎!”此時才覺悟過來,已經為時太晚了。孫權創下的東吳基業,如果從黃武元年(222年)算起,前后只存在了59年,如果從黃龍元年(229年)孫權稱帝算起,前后只存在了52年。
唐代詩人劉禹錫《西塞山懷古》詩中有:“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詩的前四句,就是對當年孫皓向王濬投降、東吳政權滅亡的描寫。
(二)陳叔寶也客死洛陽。
再說陳叔寶繼位之時,正值隋文帝開國之初。隋文帝有削平四海之志,于是隋朝群臣爭相勸隋文帝發動討伐陳朝的戰爭。禎明二年(隋開皇八年,588年)年底,隋文帝下詔,歷數陳叔寶二十款大罪,散寫詔書二十萬紙,遍諭江外。有人勸隋文帝說“兵行宜密,不必如此張揚”,隋文帝卻說:“若他懼而改過,朕又何求?我將顯行天誅,何必守密?”隋文帝一副“替天行道”的氣派,說明陳叔寶在當時已經是臭名遠揚了。
隋文帝修建了許多戰艦,命令晉王楊廣、秦王楊俊、清河公楊素為行軍元帥,總管韓擒虎、賀若弼等率五十一萬大軍分道直取江南。隋軍東接滄海,西距巴蜀,旌旗舟楫,橫亙數千里,無不奮勇爭先,欲滅陳朝而后快。
禎明三年(589年)春正月的一天,長江江面及兩岸霧氣四塞。賀若弼自北道廣陵渡江到達京口,韓擒虎軍隊由采石磯渡過長江,自南道與賀若弼軍會合。賀若弼攻陷南徐州(今鎮江),韓擒虎攻陷南豫州(今合肥),至是,隋軍南北兩道并進,直奔建康(今南京)。
后主陳叔寶調兵遣將,進行布防,讓自己的弟弟、驃騎大將軍陳叔英屯守朝堂,護衛皇宮皇室,命蕭摩訶、樊毅、魯廣達等大將分別領兵占據要津把守。但賀若弼的軍隊很快攻打到了樂游苑,進攻宮城,火燒北掖門。韓擒虎的軍隊也占領了石子岡,屯守朱雀門的鎮東大將軍任忠向韓擒虎投降,并且充當韓擒虎軍隊向導,經過朱雀航直逼宮城,自南掖門而入,與賀若弼的軍隊形成合圍之勢。
建康城內,“文武百司皆遁出”,唯有尚書仆射袁憲在殿內,尚書令江總、吏部尚書姚察、度支尚書袁權、侍中王寬等居省中。
陳叔寶聞聽隋兵已經打到皇宮,在十余個宮人侍護下,逃出后堂景陽殿,準備到“景陽井”中躲藏起來。尚書仆射袁憲侍側,苦諫不從;后閣舍人夏侯松韻又用自己的身體來掩蔽住井口,不讓陳叔寶下井。但“后主與爭久之,方得入焉”。陳叔寶還是在與大臣爭辯一番后,執意要到井里躲藏。原來那口井是枯井,陳叔寶急忙中作為藏身備用。但是到了夜里,經過一番仔細搜查,陳叔寶與寵妃們還是“為隋軍所執”,被活捉了。
隋兵用粗繩子系一只籮筐墜入枯井中,眾人合力往上牽拉,感覺沉重得很,等到拉上來才發現,陳后主、張麗華、孔貴嬪三人正緊緊地抱在一起,坐在籮筐中,被一道拉了上來。由于井口太小,三人一齊擠上來,據說張麗華臉上的胭脂被擦在了井口邊,從此這口井被叫做“胭脂井”,又稱為“恥辱井”。
晉王楊廣入據建康城后,任由將卒對城市進行大肆破壞,隋軍要將這座南朝都城變為只能長莊稼蔬菜的農田。
到了三月份,陳叔寶與陳朝的王公百司們被押往長安(今西安),當了俘虜,陳朝滅亡,陳叔寶被世稱為“陳后主”,陳霸先開創的陳朝僅享國33年。南朝至此也宣布結束。
隋仁壽四年(604年)十一月,被俘15年后的陳叔寶“薨于洛陽”,時年52歲,隋朝追贈陳后主為大將軍,封長城縣公,安葬在河南洛陽之邙山。
(三)李煜客死開封。
開寶八年(975年)十二月,趙匡胤的宋朝王師攻克了金陵,南唐軍事防御不堪一擊,李煜被迫降宋,南唐政權滅亡,前后享國僅38年。
第二年,李煜被俘虜至京師汴京(今開封),被趙匡胤封為右千牛衛上將軍、違命侯。太平興國三年(978年)七月七日,被俘3年后的李煜死于汴京,世稱“南唐后主”、“李后主”。
四.三位后主留下了什么
從南京走出去的這三位“后主”均客死他鄉,但今天,尤其是南京人仍然對他們是津津樂道,念念不忘,文學藝術界、史學界更是如此。
這三位亡國后主究竟為我們留下了什么?如果從遺產學角度來審視,可能還是有一點的。
陳后主、李后主以詩詞聞名,但吳后主孫皓又有什么呢?我想起了處于今天宜興張渚鎮善卷洞上的“國山碑”。
孫皓的吳天璽元年(276年),宜興發生地震,震前有地聲、地光等異常現象出現。當地有一座山叫離墨山,山體在地震作用下發生巖石擠壓碰撞,致使“大石自立”,一塊有十余丈長的巨石竟然自己豎立了起來,使善卷洞的小水洞開裂30余米。據說洞中當時有一條白蛇逃走了,被稱為“白龍騰空”。當地官僚和朝臣們知道后,視為吉祥大瑞,向孫皓上表獻媚。孫皓立即派遣司徒董朝等前往封禪,改離墨山為“國山”,并且刻國山碑以作紀念。一千多年后的國山碑還在宜興聳立著,呈圓鼓形,高2.34米,圍寬3.3米,四周刻篆書寫的封禪文辭,內容多為祥瑞頌德之辭,計有43行,每行25字,共1075字,經過1700多年的風雨侵蝕,目前僅能看清60余字。這塊國山碑已經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具有重要的文化遺產價值。如果說吳后主孫皓在江蘇大地上還留下了什么,在南京找不到,但在宜興還有這么一塊石頭,讓人想起這位吳后主。
陳后主叔寶整天在宮中與寵妾張貴妃、孔貴人等飲酒嬉戲,作詩唱和,親自為樂府民歌《后庭花》(又叫《玉樹后庭花》填上新詞,表示對兩位寵妃的喜愛。詩曰:“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艷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后庭。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此詩為陳叔寶創作,專為美人而寫,在宮廷中廣為傳唱,陳叔寶也成了寫艷情詩的高手。自從唐代詩人杜牧《泊秦淮》詩一出,《后庭花》已由原先的樂府曲調,一變成為“亡國之音”的代名詞了。杜牧詩曰:“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后庭花》通過詩人之筆流傳千古。從此,人們提起陳叔寶,就想到他的“后庭花”,想到他與張麗華、孔貴嬪三人所躲藏的那口“胭脂井”。當年的景陽殿與胭脂井早已湮沒,但井欄還在,經過歷代南京雞鳴寺僧人的保存,到了清代道光年間,被立柵欄保護,題名“古胭脂井”。民國時期,胭脂井旁建有六角胭脂亭,并附有彩繪,“古胭脂井”四字,傳為當時的南京市馬市長所題。胭脂井就在今天的雞鳴寺東側山坡上,早在1983年就被南京市玄武區政府公布為文物保護單位了。“后庭花”、“胭脂井”,以一種柔美的色彩,厲聲警示著后人,不要忘記陳后主酒色誤國的教訓。
與趙匡胤進行周旋、有時候還進行軟抵抗的李煜,雖然在敵我力量十分懸殊的情況下被俘,丟掉了南唐江山,但苦難成就了他的文學輝煌,傳世的70多首詞作,大多從他心底、沾著血和淚水流出,為他贏得了“千古詞帝”稱譽。一曲《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看哭了一代代多少人的淚眼: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一曲《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誘發了一代代多少人的心痛: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這是一個被關在囚籠里的亡國之君吐露的心聲,但它卻似魔幻般在時空中穿越著、穿越著,讓你咀嚼,讓你慨嘆,讓你唏噓。這應該是李煜這位后主留給人們的另一種遺產,我們可稱之為精神層面的遺產。李煜雖然沒有給今日之江蘇乃至南京留下點什么物質性遺產,但他的父親李璟、他的祖父李昪的陵墓就在南京江寧的祖堂山,名曰“南唐二陵”,亦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在那里,你可以遙想南唐小朝廷“一帝二主”的人生苦難與輝煌軌跡。
在南京這片土地上走出去的三位“后主”,雖然人生履跡各有不同,但歸宿是相同的,均在享受榮華富貴、帝王之尊的生活后,如囚徒一般客死他鄉。他們雖然沒有什么可稱道的經緯天地業績,甚至是荒淫無能殘暴的,但卻程度不同地為后人留下了物質的與非物質的文化遺產。更為重要的是,正是把他們相繼趕出歷史舞臺,掀翻砸爛了他們的金鑾殿,才使華夏民族迎來了統一的晉王朝,迎來了統一的隋王朝,迎來了統一的宋王朝!由此可見,歷史走出“后主時代”,迎來的必定是祖國大好河山的偉大統一。
束有春
2020年10月28日于金陵四合齋